2010/01/11

「口感學」還是「飲食學」?

‧尚-皮耶.普蘭 2010/01/11

我們可以讀到,二00三年八月的紐約時報上,一位行家曾撰文批評:「事實上,法國已經二十年沒有變革了。一九七0年代時,『新料理』(La Nouvelle Cuisine)改變了整個世界。」


【前言】

本書作者有兩位:

尚-皮耶.普蘭(Jean-Pierre Poulain)曾任圖魯斯飯店管理學院資深教師(l'École hôtelière de Toulouse, professeur agrégé « chef de travaux »),巴黎第七大學社會學博士,博士論文為〈料理方式與用餐禮儀的人類社會學〉(l’anthroposociologie de la cuisine et des maniere de table),現任圖魯斯大學(Université de Toulouse II Le Mirail)副教授兼觀光餐飲業研究中心CETIA主任。

艾德蒙.納寧克(Edmond Neirinck)曾任餐飲學院教師、資深教師,現任職於法國師範學院(I.U.F.M.),培育飯店管理學院的師資。是法國料理榮譽學會會員(Académie Culinaire),並且歷任多間廚藝學院的評鑑委員。



「口感學」還是「飲食學」?



我們可以讀到,二00三年八月的紐約時報上,一位行家曾撰文批評:「事實上,法國已經二十年沒有變革了。一九七0年代時,『新料理』(La Nouvelle Cuisine)改變了整個世界。繼承這些大廚的第二代廚師,強化了這個經驗並且維持住法國的優越地位,但是法國料理因為滿於現狀而已經長達十年沒有創新。」結果是:從今以後巴黎不再是美食界的首都,而被西班牙的巴塞隆納取而代之。巴塞隆納的崛起則是靠著「料理實驗會」(La CuisineExperimentale)的精神領袖:費朗‧阿德里亞(Ferran Adria)。



我們是否應嚴肅看待這件事呢?法國美食是否即將走下坡呢?



世界各地新崛起的這一代廚師,是被八0年代的「新料理」所薰陶長大的。過去的料理界中央集權化而凌駕在地方飲食文化上,為料理界提供了「去殖民化」的背景,這實在是一件很好的事。儘管法國高級料理界的民族優越感已經稍微減低,但也只有平庸的廚師會抱持這種態度,真正了不起的大主廚則不在意;因為一個有天分的廚師並不會使其他的廚師有什麼損失。因此,我們非常歡迎費朗‧阿德里亞(西籍)、朱安‧馬里‧阿札克(Juan Mari Arzak,西籍)、湯瑪士‧凱勒(Thomas Keller,美籍,「法式洗衣房」餐廳主廚)、赫斯頓‧布拉蒙托(Heston Blumenthal,英籍,「肥鴨」餐廳主廚)……等諸位先生。



然而,第二次美伊戰爭背景下由美國暗中引導仇法運動,為料理界帶來一場考驗。這場爭奪飲食界領導權的考驗背後有個相當關鍵的問題,即:這是否就是法國料理失去創造力的危機?



爭端來自於主廚嗎?



把鏡頭拉回到過去。二00三年春天,伊拉克戰爭一觸即發;而法國,這個「舊歐洲」的女兒,對這場狂熱持保留態度。這一次,這個眾人意見和乳酪的種類一樣多、被某些人說是「難以統治」的國家,卻驚人地意見一致。作為唯一的聲音,法國與大家疏遠了。如何讓她的朋友們理解呢?由於這個意見不和,造成大西洋對岸出現一股排法情緒,而飲食和美食成為這個行動中最被猛烈攻擊的標靶。剛開始的一些摩擦中,人們將(法式)薯條(frenchfries)重新命名為自由薯條(freedom fries)。過分的是,有些法國葡萄酒就在電視鏡頭前面被倒入水溝。海關的服務態度變得相當吹毛求疪,將鵝肝醬和乳酪放在準直儀(collimateur)下檢驗。



接下來的行動規模更猛烈。法國在美食和葡萄酒兩大主題上的領導地位都遭受攻擊。幾回瞄準開砲之後,就像《葡萄酒觀察家》(Wine spectator )所宣告的:「在葡萄酒和美食上,西班牙變成歐洲中最令人感興趣的國家。」第一波長程飛彈轟炸由《紐約時報》(New York Times )的亞瑟‧路寶(Arthur Lubow)發射,那天是二00三年八月八日,他作出不得上訴的審判:「當法國料理還在沉睡時,西班牙料理已經振翅起飛。」這句修辭簡單扼要:自從「新料理」問世以來,法國的太陽底下就不再有新鮮事了。創造力的火車頭現在已經穿到庇里牛斯山的另一邊,到達布拉瓦海岸(Costa Brava,又稱崎嶇海岸),更精確地說是到達鄰近卡達格鎮(Cadaques)的一個小漁村。這裡,一位被奉為歐洲新美食先驅者的人物出現了,他就是才華洋溢的「鬥牛犬餐廳」(El Bulli)主廚──費朗‧阿德里亞。這則新聞抱著繪畫創造力與料理創造力是同一類的看法,認為阿德里亞就是畢卡索,在巧妙詮釋法國高級料理之後,又解構了加泰隆尼亞地方料理,挾著我們當今認為非常傑出的一項發明而登上料理藝術的最高境界──這道發明就是:「芹菜氣泡」(l’air de celeri),而我們法文傾向翻譯為「芹菜『浮沫』」(ecume de celeri)。這個發明使許多技術都相形失色,也徹底摧毀了「飲食」這個概念。



第二波炮轟來自拉芒什海峽(Outre-Manche,也就是英吉利海峽)對岸,二00四年四月二十日。英國專業雜誌《餐廳》(Restaurant Magazine )決定真正徹底評鑑出「全球最佳餐廳」。裁決公布下來,「優勝者是⋯⋯法式洗衣房(French Laundry)」,一家位於美國加州、由湯瑪士‧凱勒主廚領導的餐廳;而勝出的優點在於擅長「混合各種食材,並且每個細節都全神貫注仔細雕琢。」我們欣賞這樣精確的分析……。而全球評鑑第二名餐廳、也就是歐洲第一名餐廳,是一家位於泰晤士河畔布雷村(Bray on Thames)的英國餐廳「肥鴨」(Fat Duck),它的主廚赫斯頓‧布拉蒙托據說被稱為「化學分子飲食學專家」而十分有名。第三名的位子頒給阿德里亞。而第四名,也是法國人中的第一名──評審並沒有冒著任何危險頒給別人──正是何布尚(Joel Robuchon)和他的新餐廳:「工作坊」(L’Atelier)。緊接其後的是皮耶‧加尼葉(PierreGagnaire)、米歇‧柏哈,以及艾倫‧杜卡斯和他所在的摩納哥「路易十五」餐廳。難道沒有一家紐約的餐廳嗎?那些毒舌派,在這次示威活動中看見了「新歐洲」將顯然不大明白「現代性」的「舊歐洲」踢了一腳,畢竟這可不是一個普通商業學院二年級學生交的「行銷方法」課堂報告。



不甘示弱的則反唇相譏,質疑這本專業雜誌的可靠性,嘲諷它的天分只足夠寫一篇關於「冷凍食品」的報導;或一篇熱情的介紹,內容是關於倫敦本地餐廳為了創作最新菜色而引進的新機械,並且鉅細靡遺地描述這台由芝加哥知名器材廠製造的氣動脈衝爐(four a air pulse)。而那些心情沮喪的,和我母親所謂的「壞脾氣」(pisse-vinaigre),則打聽評審的成員是誰、評鑑的過程,以及評審的國籍等等……。他們發現獲選的快樂榜單裡,英國餐廳最少占了十三家。如果我們總是在英國的高級餐廳用餐,然後發表百分之三十的全球最佳餐廳在這裡……我們的大不列顛記者們會不會是得了大頭症呢?



如果仔細檢查這份榜單,我們很高興能看到幾家名符其實的澳洲餐廳,但有點驚訝的是,只有兩家義大利餐廳名列其中。對於一個曾經領導「慢食」(Slow Food)這場仔細品味食物的運動、抗拒飲食現代化的國度而言並不公允,是這份引起爭議的榜單最令人失望之處。只有一位德國主廚金榜題名(這毋庸置疑是舊歐洲……),也完全沒有任何一位瑞士人上榜,難道弗瑞迪‧吉哈德(Fredy Girardet)沒有創辦料理學院嗎?同樣,也沒有任何魁北克人上榜。



親愛的《餐廳》雜誌朋友們,您太習慣盎格魯-撒克遜的世界了!。雖然頒獎給分別位於香港、印度、杜拜三家講究美食的國際豪華飯店,是非常好的想法,因為這些飯店總是得不到公正的評鑑。但又為什麼不選擇位於新加坡、馬來西亞,或甚至泰國這些擁有更高級豪華飯店的國家呢?



這份夢幻榜單中更奇怪的「英國式」觀點,是缺乏日本餐廳……。我所謂的日本餐廳,當然不是指供應「懷石料理」這種日本傳統料理的餐廳,而是指那些從學徒時代就開始多方學習中華料理、日本料理和法國料理的主廚們,以及他們之中最具代表性、最有天分的「無國籍料理」(fusion food)。快點吧!評審先生們,快跑到希思羅機場(Heathrow,英國最大機場),你們有必要到亞洲稍事旅行一下。



拋開那些冷嘲熱諷吧!有道是,若不是有火,哪裡會冒出焦味。真正的問題並不是這次批判有多嚴重;而在於它完全沒有引起任何法國美食評論界的正式回應,這實在令料理界這個美食評論界的夥伴感到不安。因此當前法國與美國爭奪世界飲食領導地位的背後,也暴露出法國飲食在美食評鑑和創作料理上的雙重危機。



(本文轉載自尚-皮耶.普蘭、艾德蒙.納寧克新書《法國料理的祕密》,林惠敏、林思妤譯,如果出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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